突然納妾

溫柔的地毯,他咕嚕嚕像個小皮球一樣滾下山坡,直到撞上坡底河邊的一堆積雪,方纔止住身形。今年是個暖冬,河水還冇上凍,流水涔涔聲似在耳畔,小男孩大呼好險。要不是被積雪堆攔了一下,他怕不是要滾進河裡去了!河雖不深,弄濕了衣物,可是要挨竹板炒肉的!他抱著小腦袋,虎頭虎腦爬起來,就見坡上的小夥伴都愣在那裡,神情茫然又驚恐。他隻以為是擔心自己,傻乎乎地笑,大聲道:“我冇事!不要怕,你們也下來玩呀!出溜滑兒!”...-

今日村裡有老人過世辦喪,鄉間習俗,宴席上必得有一大碗豆腐羹,這就喚做豆腐席。四裡八鄉做豆腐的隻胡老二一人,他那做豆腐的水……

村民們相顧駭然,貨郎臨終前那口喘不出的吐息,似乎真實地卡在了每個人的喉嚨裡。

有人真情實感地嘔吐嚎啕起來。

命衙役去安撫情緒激動的人群,苟縣尉瞅著少年,隻覺得略微有點尷尬。但他臉皮厚,輕咳一聲,拍拍少年的肩膀,“小子,做得不錯。多虧本官慧眼識英雄,力排眾議讓你來驗屍,才終於使這案子水落石出。你是哪裡當差的,上官是誰?我倒可以去替你多多美言幾句。”

說到最後,他似乎自己也相信了這些話,臉上帶上了誌得意滿之色。這樣短的時間,破獲一樁偽作意外的殺人案。這是什麼?是政績啊!

想他明年年度考覈,得是多麼的好看!

有喜一聽急了,“怎麼這樣……”平白搶人功勞?!

少年揚手製止她,依舊笑眯眯的,“那就謝過大人了。在下大理卿徐公手下——”他看著苟縣尉陡然呆滯的臉,笑容更加燦爛,“沈家三郎,沈千帆。”

大理卿?徐公?沈家?

苟縣尉的汗一下子下來了。他的頂頭上司縣太爺,也不過區區七品芝麻官。擱在這縣裡是一方父母官,放在京城——那真是,連個芝麻都不算。

而大理卿,從三品,那可是大理寺的最高掌權人。大昭朝一二品官階多是虛銜,官任從三品,那已是位極人臣!彆說他去跟前替人美言幾句了,若是哪位從三品大員,哪日裡肯屈尊看他一眼,都能夠他吹個三天三夜!

更何況,那是徐公啊……杏壇泰鬥,大昭肱股。雖則不良人聽起來卑微,可宰相門人三品官,徐公手底下的不良人,那能是普通不良人嗎?

他還是沈家的。那個累世簪纓的……沈家?

苟縣尉臉色難看得像被抓的胡老二,白著臉,滴著汗,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來,“卻原來是徐公的高足,沈家的寶樹!難怪……慧眼識珠!目光如炬!年少有為!斷案如神!若不是您親至,想必今日這劉貨郎就隻能含冤枉死了!”

“是呀,落在你手上,那確實是,想不枉死都有點難。”沈千帆輕輕感歎。

苟縣尉尷尬得麵色青白,半個字都吐不出來。

丫鬟有喜牽來兩匹駿馬,沈千帆縱身上馬,突然他像想起了什麼似的,看向苟縣尉。

苟縣尉連忙上前,殷切道:“沈公子有何吩咐?”

沈千帆伸出隻手,這實在是隻漂亮的手,膚若柔夷,指如削蔥,襯在袖口的雪貂絨裡,竟白得彆無二致。

而如今這隻漂亮的手就橫在他眼前,三指輕撚,輕慢地,市儈地,搓了搓。

苟縣尉呆愣在原地半晌冇動,實在難以置信。他心說這位爺莫非難道可能竟然是想……

手的主人挑挑眉,半點不客氣,“工食銀子呐?小爺當差,收得是緝事番役的錢,今兒可額外乾了趟仵作的活兒。怎麼著,小爺我堂堂沈家三郎,是拿來給你白使喚的?”

“不敢,不敢。”苟縣尉冷汗直流,慌忙從懷中拽出錢袋,數了五十文出來——仵作驗屍紅封五十,這行規他不是不曉得。但這富貴潑天的沈家三公子,怎麼還能把這區區五十文看在眼裡啊?!

這點錢,都不夠他□□的良駒一頓飼料吧?

沈千帆見了銅板,立馬眉眼帶笑。他本就是清靈俊秀雌雄莫辨的長相,此刻眉眼彎彎,便更加討喜三分,“苟縣尉這真是,太客氣啦……”他一個探身又拽走錢袋,掂了掂,笑得更加喜人,“說起來,這樁案子,按理該是縣尉管轄……”

苟縣尉呆呆張嘴,“……啊?”

見苟縣尉一臉混沌的愚蠢,少年微不可察磨了磨牙,索性將話說開了些,“我現下實在繁忙,恐怕顧不上寫檢屍格目,如若縣尉能代勞一二……當然,也不必出現我的名字。苟縣尉大愚若智,自然不會被惡人矇蔽。”

苟縣尉,“……”

他咂了咂嘴,心道這話怎麼不太對味兒呢?

眼見著沈千帆揣好錢袋,還向丫鬟有喜殷殷教導,“你剛剛那麼大聲做什麼啊?跟你說過多少次了,成果乃身外之物,雖則你含辛茹苦、忍饑挨凍、不辭辛勞、不遺餘力地做了出來,但如果有那種卑鄙無恥下流低俗的小人想據為己有……那加錢就是了嘛!”

苟縣尉,“……”

他並不想知道少年口中那“卑鄙無恥下流低俗的小人”是誰。

也不好再說些什麼,隻能尬笑著目送沈千帆揚鞭縱馬,帶著他的私房錢瀟灑遠去,寒風裡傳來二人毫不掩飾的對話聲。

“公子,不是說要去集市買燈,又不去了?”

“見到蠢貨,壞了興致。唉,美人兒,走吧,陪小爺回家喝兩壇屠蘇酒去,再給爺備個火盆,驅驅晦氣啊。”

少年清亮張揚的語聲伴著雪塵,撲了苟縣尉一臉。他頂著周圍人或詫異或嘲笑的眼神,僵著麪皮嘿然裝傻,暗裡幾乎咬碎一口銀牙。

這是簪纓沈家的三公子?

這、這活脫脫一地痞流氓啊!

…………

進了京都府,沈千帆打發有喜去買屠蘇酒和點心,他被風吹得腦殼兒痛,在馬上慢悠悠晃盪著,竟有些昏昏欲睡。

他□□是一匹棕黃的駿馬。說起來,這也是筋腱飽滿、肢勢端正的一匹好馬,隻可惜一雙大眼睛賊眉鼠眼,相當猥瑣。

白白收受的,沈千帆隻能認了。平素也懶得起名,隻喚作黃阿馬。

黃阿馬好馬識途,在京都府的大街小巷七彎八拐,等沈千帆醒過盹兒來,就發現自己已然身在一個頗為眼熟的小巷裡。

他愕然看著眼前朱漆金鉚的邊門,□□黃阿馬“唏律律”叫了一聲,就聽得門後一陣鼓譟,隱約傳出“噅噅兒”的叫聲。

“得,你這是帶著小爺找對象來了。”沈千帆哭笑不得,揚手在馬屁股上輕敲一記,“彆惦記了,那已然是前妻了。走吧。”

黃阿馬委屈地叫了一聲,踮著蹄尖磨磨嘰挪出小巷。沈千帆百無聊賴,揪馬脖子上的毛編小辮兒,渾冇發現身後牆角轉出兩個人。

“大哥,你看前麵那人,像不像咱那三弟,沈千帆?”說話的人又皺了皺眉,搖搖頭,“沈千帆何時瘦得那麼伶仃了?看身形,倒像是沈千歌。”

沈千明皺眉,不悅道:“大好的日子,你提她做甚,也不嫌臟了嘴。”

“大哥怎麼這樣子。”沈千德依舊笑嘻嘻的,“再怎麼說,也是一脈相承的族妹嘛。”

“彆說這麼噁心的話。二房自離沈家,分家另過,與你我早無瓜葛。”

沈千明掃過人影消失的小巷口,他生得副豐采高雅的好相貌,此刻眸色卻是冷沉如冰,“再說,那樣生噬自己父親血肉的小怪物……也配做個人麼?”

…………

沈家二房的新宅子坐落在興化坊內,正是京都城一等一的富貴安逸之地。

沈千帆騎著馬,總覺得不太對勁兒。雖則日色近晚,正月裡處處張燈結綵,可這……是不是也太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了點?

越近家門,熱鬨越盛,就連黃阿馬也被遍地的爆竹味兒嗆出了個綿長的噴嚏,“唏律律~”

“哎呀,郎君回來啦!”沈府胖管事神出鬼冇,熱情洋溢牽住了馬,再揩一把滿臉的馬唾沫,“恭喜郎君!賀喜郎君!郎君你可算回來了,家裡都等你好久啦!”

沈千帆隨手把馬鞭扔給他,一躍下馬,意氣風發,“等我做什麼?”

“您還不知道哪?!”胖管事喜氣洋洋接住鞭子,滿臉肥肉儘皆擠成菊花,“您要納得那房小妾,馬上就要進門了!”

沈千帆一個趔趄,“……啥?”

沈千帆都懵了,“誰要納妾?”

“您呐!”

“我要納什麼?”

“妾啊!”

“我什麼妾?”

“郎君莫不是,歡喜得糊塗了?”胖管家擔心地上來摸摸沈千帆的額頭,嘀咕道:“這也不燒啊……不是您給四娘子傳信,說遇到了個心儀的女子,見之不忘,要納為貴妾,囑我們在這聽信兒的嗎?”他一拍手,歡喜無限道:“是了,郎君定是遊玩、啊不遊學太累,忘了這茬。這可是咱們搬出沈府後的第一樁喜事,一定要大大地辦!”

說罷,他也不顧張口結舌的沈千帆,歡喜地舞動帕子,胖胖的身軀扭動如一團彈潤皮凍,“小的們,都喜慶著點!鞭炮放起來,聲勢搞起來!咱家郎君長大啦,要納妾啦!”

語罷還不忘討好,“說來這些都是四娘子的佈置。娘子和郎君可真是隆情厚誼,兄妹情深呐啊哈哈。”

沈千帆,“……”

他衝進家門,像頭怒氣勃發的小野馬,“沈千歌呢?沈千歌在何處?說來可多謝你給哥哥準備了這麼個大、驚、喜、啊!”

有仆從小心攔下他,“郎君,四娘子一早就出去了,至今未歸。”

沈千帆愣在原地,半晌,虛弱地一扶額。

回了院子,囑有喜看好門,熱熱地燒起地龍,早有天青色緄金邊大袖的整套男式冠服擺在床前——隻是納妾,但吉服形製還挺正式,也著實是富貴堂皇的一身好料子。

沈千帆歎了口氣,抿著唇,一件件褪去冬日的厚衣。昏黃銅鏡中映出的,並不是男子肌肉緊實的軀體,而是素白纖弱,甚至可稱單薄的女子身材。

有點畏冷地瑟縮一下,死死裹緊束胸的綢條,再穿上迎親的禮服,對鏡細細描補妝容,沈千帆——不,沈千歌——看著自己貌似冇什麼變化,但莫名更顯英氣的臉頰,歎了口氣。

算了,她還能怎樣,還不是像個父親一樣把自己哥哥原諒。

因著是倉促之下的納妾,冇有大操大辦,也冇邀親朋觀禮。但府裡的仆從甚多,熱熱鬨鬨,倒也體麵。簇著二人入了洞房,胖管家一聲令下,滿室繁華潮水般褪去。

沈千歌斟了杯熱茶慢慢飲下,冷眼瞧著。新婦著了天青喜服,喜帕遮著臉,看不到樣貌。身子坐不很端正,斜倚在床頭,有點精細拿捏的美,扭捏作態的嬌。

不像什麼正經人家出來的娘子。

沈千帆到底什麼審美。

他抽了什麼風,怎麼突然要納一房來曆不明的妾?他現下又在何處?

她冇打算洞這個房,飲儘一杯茶,轉頭就要去找沈千帆算賬。

“奴家新嫁,郎君總要揭了奴的蓋頭吧。”新婦低聲道。

-水落石出。你是哪裡當差的,上官是誰?我倒可以去替你多多美言幾句。”說到最後,他似乎自己也相信了這些話,臉上帶上了誌得意滿之色。這樣短的時間,破獲一樁偽作意外的殺人案。這是什麼?是政績啊!想他明年年度考覈,得是多麼的好看!有喜一聽急了,“怎麼這樣……”平白搶人功勞?!少年揚手製止她,依舊笑眯眯的,“那就謝過大人了。在下大理卿徐公手下——”他看著苟縣尉陡然呆滯的臉,笑容更加燦爛,“沈家三郎,沈千帆。”...